作为取代历史主义活跃于科学哲学舞台的科学实在论,是当代科学哲学最具影响的一个哲学流派。与之相应的就是反科学实在论了,从80年代至今,科学实在论与反科学实在论一直在科学哲学领域占据着主导地位。那么,两者争论的焦点是什么,产生了怎样的结果?我们应如何看待双方在实在论问题上持有的观点和立场?本文中我将就一些主要观点进行概略性的陈述和浅要分析。
1. 科学实在论的基本观点
科学实在论通过对传统哲学实在论的继承和发展,不仅在科学研究对象是否真实存在、科学理论是否表达客观世界的问题上,在科学研究的前提、方法、推理规则和元科学概念是否变化和是否预设的问题上,对逻辑实证主义、批判理性主义和非理性主义展开强烈攻击,并且对波普尔的证伪主义,库恩的范式理论以及费耶阿本德的相对主义也都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以致它在一系列哲学观点上都提出了综合性的、新的见解。
传统科学实在论者,如塞拉斯(Sellars)、斯马特(Smart)、早期的普特南(H. Putnam)和波义德(R. N. Boyd)将科学、是在和真理是为科学实在论的三个重要概念,其中真理又是表明基本立场的核心概念,科学研究是寻求真理的过程,科学知识离不开真理,科学发展意味着更接近真理。在他们看来,所谓真理就是理论的术语或陈述与外在世界(实在或事实)相符合。这种观点被称为真理符合论,是传统科学实在论的标志。它承认任何命题都有真值,并认为一个命题的真假取决于它与它所描述的事态符合或不符合,如果某命题符合于它所描述的事态,那么这个命题便是真的,反之为假。在传统科学实在论看来,成熟科学的理论就是这种符合论意义上的真理或近似真理,理论与世界的关系也就是这种符合论上的真理关系,即理论是关于外在世界的日益符合于其本来面貌的描述。
科学研究的对象是客观实在的,科学研究的前提、方法、推理规则等即不是预先假定的,也不是不可变化的,是受具体科学的发展影响和作用的。在科学发展模式上,科学实在论认为科学进步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新的科学理论总比旧的科学理论能提供更正确的预言,更好的控制自然的方法,更接近于科学真理。
在认识论上,科学实在论坚持唯物主义的反映论,主张知识是对外部世界的映像,并把人的映像分为“常识映像”和“科学映像”二类。继塞拉斯(Sellars)之后,普特南(H. Putnam)在认识论上坚持了真理符合论,强调科学的任务就是表述外部世界;决定科学陈述的真假,既不是人们的主观感觉,也不是人们的内心结构或语言,而是外在事物。提出了自己的“真理趋同论”观点。
本体论方面,科学实在论基本上坚持了唯物主义的观点,反对流行于现代西方的各种主观经验主义,认为科学的成果已证明,而且还在不断证明物质世界的客观实在性。科学实在论者本格(M. Bunge)主张科学是局部的本体论,本体沦是总体的科学。每一种广泛的科学理论都可看作是科学的而每一种带有科学成果并作了概括的本体论理论,或者在公理化科学理论背景下出现的,都可称作科学的,本体论者应当把实在世界的主要面貌描绘得象科学已知的那样,并且要以清晰、系统的方式进行。埃利斯(B. D. Ellis)坚持科学实在论的本体论立场认为,一切客体与事件之间的复杂的时空关系都可还原为它们最终的物理组成之间的关系。因此,科学所揭示和认定的世界是真实存在、客观的。
2. 反科学实在论的批驳
如果说老实证主义者孔德(Comte)、马赫(Mach)是反对形而上学实在论的主要代表,那么到了本世纪下半叶,新历史主义学派的劳丹(L. Laudan)、建构经验论者范·弗拉森(Fraassen)以及日常实在论者黑崎宏等则可谓是新时代的反对科学实在论的代表人物,他们针锋相对,在批判和反驳科学实在论。
在关于科学理论是否表达外部世界的问题上,劳丹从实用论的立场出发,反驳实在论从成功的科学理论一定可以推出客观世界的存在这一观点,其实科学并不是那么一定成功的;相反在很大程度是不成功的。再者,即使一个理论成功,也不要求它所有或大多数的赐予是有所指称的。黑崎宏站在日常世界观的立场上反对科学实在论,他认为理论世界只不过是为捕捉日常世界结成的概念之网,真正实在的是日常世界,理论不能评判自身描述对象的真伪,科学不能说明任何事物的存在。而且,科学所描述的世界绝不可能是人类居住的世界。人类所居住的是可以为人类的血肉之躯在日常生活中感知的世界,这个日常世界与理论世界不可能并存;二者都只是人类从某一特定角度或立场看上去的世界图像。范·弗拉森认为一些科学实在论者对理论属于作为形而上学和本体论的诠释,并不能保证构成的科学理论就是对实在世界的真实描述,更不能保证构造科学理论的目的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描述。过去人类坚信不移的许多科学理论,实质上都是对某些自然现象、自然法则的徒劳无益的解答。人类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相信好的理论一定是真的,所假设的实体一定也是客观存在的;接受理论知识人类从事科学活动和认识活动的一种现象。
反科学实在论的经验论传统继承者的反实在论根本观点对于认识论的基本观点是,强调事实只是必须基于经验,不存在任何先验的事实知识。科学理论在经验上的正式并不能保证它是关于外部世界本来面貌的知识,人类的知识只能局限在经验之中,不能超越经验;科学的证实也只是经验内部的证实,不能说明经验之外的任何问题。
由于劳丹过分强调知识背景、研究传统对于观察、实验和外部世界的渗透作用,以致把经验的本质看作一种主观的东西,为此莱普林(J. Leplin)、范·弗拉森等又提出了有关区分可观察对象与不可观察对象、可证实与不可证实的见解来丰富反科学实在论的思想。范·弗拉森认为,对于同一类可观察对象,人们可以构思出不同的理论;这些理论虽然在经验上是等价的,但是对于不可观察对象的本质的说明却常常是相互矛盾的。或者说,这些理论虽然可以同样有效地被任何可能的观察证据证实或证伪,但是这些证据并不能有效地判定其中哪一个理论是对不可观察对象的正确无误的说明。充其量只能表明哪一种理论预言可观察现象更有效、更成功。经验知识不能推广到不可观察的领域,科学证据不能对有关部可观察现象的诸理论做出判定。所以,对于理论的接受至多只能凭借它与该理论的信任度,而不能完全把它当作一种真实的故事来接受。
3. 科学实在论的反击与转向
首先在科学理论能否表达外部世界的真实性上,澳大利亚的埃利斯坚持科学实在论的本体论立场,指出在科学理论中无论是物理实体范畴、物理事件范畴,还是物理实体与事件之间的时空关系范畴,或者与物理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范畴,或者物理性和数字关系范畴,所表达的对象都具有实在性。而且所有的物理实体和物理事件都可还原为基本粒子、场、以及四种基本相互作用和由此产生的能量转换过程。一切客体与事件之间的复杂的时空关系都可还原为它们最终的物理组成之间的关系。因此,科学所揭示和认定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是客观的。日本的美浓正针对黑崎宏的日常世界与科学世界不可并存的观点也提出质疑。他说,所谓的日常世界和科学世界。实际上只是在概念上不相干的两种立场或视角下听见到的同一个世界的两种不同图像。并不是一个实在,另一个不实在;一个可居住,一个不可居住。相反,不论是理论词语还是日常词语所指示的对象都是实在的。
在认识论方面,美国的科德罗和波义德从三个方面捍卫了科学实在论:首先,就建构论者所谓“由于科学方法论依赖于理论,因此判断真假,只决定于理论传统,不存在客观性”的回题,波义德指出,即使科学方法论依赖于理论传统,也不能像库恩等人那样,得出世界是由理论传统构造而成的结论。实际上,“世界可能是这样的,其中包容在我们实际理论传统中的定律和理论是近似地真的。在这种情况下,科学方法论可能是辩证地进步的,基于近似为真的理论基础上的科学方法论将是发现新结果改进旧理论的可靠指南。我们关于世界知识的这种改进又将导致一种更可靠的方法论;这种方法论又产生更准确的理论等等,如此继 往,从而产生出世界的一种日益准确的理论图景。”因此,单纯的建构主义解释不了科学方法论在运用中的可靠性,也解释不了科学理论在技术运用中的成功以及反常的观察何以会引起科学革命。
当然,科学实在论者由对科学理论进行单纯的逻辑分析转入对现实的科学活动进行全方位考察的尝试,不只受到范·弗拉森建构经验论及围绕建构经验论新争论的极大启发和推动,还有着厚重的科学哲学整体发展的历史背景,科学社会学的强纲领和认识论、自然化等思潮都形成对科学实在论内部立场及其发展的强大冲击。面对这样一种对科学进行全方位的、泛文化的、自然化的立体考察的科学哲学整体发展的大潮流,作为科学哲学的一个必然的、重要的组成部分的科学实在论必须调整自己的立场以适应科学哲学总体发展的需要。因而,可以说,科学实在论的转向一方面是为了修正、完善传统的僵硬立场以便能更有力地抵御来自反实在论,特别是建构经验论的攻击另一方面也是适应当代科学哲学整体发展的必然结果。
放弃“真理符合论”成为科学实在论转向的突出标志。转向后的科学实在论者在放弃“真理符合论”的道路上不可避免地要做出两次抉择:
第一,科学实在论要不要联系真理关于该问题,转向后的科学实在论者并未取得共识,但拒斥真理于科学实在论之外者也并不在少数,如科伦迪恩经验主义与实在论相结合的立场、哈金的“实体实在论”等都避而不谈真理,认为科学实在论无须再纠缠着真理不放。
第二,如果不放弃真理,那么科学实在论该联系怎样的真理观?转向后的科学实在论并未形成统一的真理观,但由于受到传统符合论真理观严重失败的影响,有关真理观的探索大都避免超越人类语言框架直接与外在世界发生接触,因而埃利斯的实用真理论成为转向后科学实在论真理观的典型代表。但是真理实用论将真理理解成是依赖于认识主体的一种可推理的信念的极限观念,虽然与传统的真理符合论严格区别开来,但同时也削弱了科学实在论的论辩力和启发力。
科学实在论的核心问题是理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借助于真理概念,科学实在论要求科学不断超越和突破人类原有语言框架去探索更广泛的未知世界,科学正是在这样不断寻求真理的过程中前进,而真理则绝不能被人类语言框架所束缚、所穷尽,真理的意义同样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这正是科学实在论的论辩力和启发力所在,而真理实用论将真理概念局限于认识主体,将客观性理解为主体间一致性,实际上是有真理之名而无其实。
转向后的科学实在论在真理问题上所做的两次抉择虽然还只是初步的和尝试性的,但这种带有经验主义、实用主义和自然主义倾向的抉择却似乎已给科学实在论的发展蒙上了一层阴影,并大有取缔科学实在论的危险。科学实在论要生存,科学实在论者要完成迈坎农(McCarron)提出的任务,还必须在真理问题上做出新的抉择。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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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克斯·罗森堡. 科学哲学当代进阶教程. 刘华杰译 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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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钢. 试论科学实在论的转向. 《浙江大学学报》 1993年9月
- 张镇寰. 科学实在论的核心论题及其辩护策略. 《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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